区分判断力的社会批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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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尔迪厄(1930-2002),当代法国著名思想家、社会学家。主要著作有《实践理论纲要》《国家精英:名牌大学与群体精神》《再生产》《艺术的法则》《区分:判断力的社会批判》。在这些著作中,布尔迪厄借助其“习性”、“资本”、“场”等概念,对资本主义社会进行了深刻的批判。
刘晖,1970年生,法国文学博士,中国社会科学院外国文学研究所副研究员。译著有《色情史》《艺术的法则》《男性统治》《帕斯卡尔式的沉思》《自我分析纲要》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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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区分》通过各种社会统计调查和时尚采样,揭示出各种所谓文化品位、生活趣味等文化消费其实是各阶级内部各阶层相互斗争的场域,反映的是社会的区分与差异,而这种种文化消费又再生产了这种区分与差异。
本书告诉我们,任何趣味都不是自然的、纯粹的,都是习性、资本和场域相互作用的产物。趣味是一种对人的阶级分类,而这一分类的构成、标示和维持,掩盖了社会不平等的根源,使不平等具有了某种合法的外衣。
本书是布尔迪厄这位二十世纪极具影响力的法国思想家对社会的最深刻的批判,他的洞察颠覆了人们的日常观念,极具穿透力。
 

《区分》的作者:已故法国社会学家皮埃尔·布迪厄。

区分的含义:区分社会各个阶层的,不仅有经济资本,更有文化资本,文化资本通过所谓的趣味表现出来,比经济资本更加隐秘地左右着我们的社会地位。

一、区分是趣味的差别

案例:所谓的“鄙视链”并非互相攀比金钱的多少:都是二十多一杯的奶茶,为什么很多人更愿意去喝广告有趣、品牌网红的产品,这里大家比拼的显然不是什么钱包谁的更鼓。另外,所谓看英剧的鄙视美剧,看美剧的鄙视看国产剧,难道是看英剧的比看国产剧的有钱,那就更不是了。这些的背后,还是所谓的“趣味”在作怪。

趣味的重要性:彰显人类审美的活动对每个人来说都很重要。人之为人,与动物的区别,除了会使用工具,更在于我们有文化。文化也并不等同于认识多少字,懂得加减乘除,而是人类创造出以绘画和音乐为代表的艺术,可以说,艺术是人类精神活动的最高象征,是人类优于其他生物,富有“灵性”和“创造力”的象征。

趣味不是纯然的天性,而是被后天塑造出来的:在西方哲学传统中,将审美能力推崇为人类灵性或天性,并且在哲学层面,这种灵性与天性不仅是天生的,而且公平地赋予每一个人。但是,布迪厄尖锐地指出,所谓的趣味与审美,跟阶层,尤其是个人的家庭背景,密切相关。趣味,或者说审美能力,从来不是哲学家所认为的“无功利性”或者纯粹靠个人天赋,而是被家庭与教育这些社会要素塑造出来的。

不同社会阶层趣味差异的规律:

第一,社会阶层越高,其审美趣味,就越重形式,而不是内容或功能。

案例:曾经网上流传,怎么做一道法式大餐,就是盘子越大越好,食物越小越好。也就是说,一桌子菜,不是用来吃的,而是用来看的。它们饱腹的功能不重要,重要的反而是它的造型、光彩这些形式上的东西。虽然是调侃,但这很形象地说明了布迪厄发现的规律。布迪厄解释说,中下阶层消费的是功能性,这就是为什么普通人总是追求性价比,在审美中追求直接的感官愉快,而对上层来说,早已摆脱了物质层面的需求,因此以非功利的、延迟享乐为荣,甚至,有时候会刻意追求痛苦。这些所谓最高级的趣味,是“不谈用处”的趣味。

第二、趣味有排他性。布迪厄说,对一种趣味的欣赏一定要呈现出对其他趣味的厌恶,而且这种厌恶,通常表现得不需要理由也没有理由。喜欢芭蕾舞的,基本上对广场舞嗤之以鼻,听古典音乐,贝多芬、巴赫的,不听凤凰传奇。只有排他,才能显出高低来。只有显出高低,才起到了“区分”或者“区隔”的作用。

总结:区分,就是拿趣味为标准,把各个社会阶层分隔开来。趣味是有排他性的,而且各个阶层确实表现出不同的审美趣味,社会阶层越高,趣味越偏重形式,越抽象。

二、区分的形成

“趣味”的形成,主要依赖于家庭和学校教育,而家庭又比学校起着更重要的作用。

文化资本:布迪厄提出的文化资本,是一种综合气质。包括教育水平、非正式人际交往中的技巧、生活习惯、为人处世的态度、语言风格等方面。文化资本对趣味的塑造至关重要。要获取这个文化资本,布迪厄认为,就要依赖学校教育和家庭教育。

学校教育:最广泛的文化资本生产地。

布迪厄对教育系统的定义非常特别,他不把学校看成是学习知识或为社会培养人才的机构,而是把教育系统和它发放的文凭证书,看成控制文化资本生产流通的重要国家机器。在他看来,教育过程实际上是一个社会控制过程,只不过它是间接的、自愿的过程,而不是直接的、强制的过程。

我们在学校里习得的所有知识,布迪厄称为“合法知识”,是人类文明的浓缩与总结。简单来说,有文理学科、音乐、绘画等等文化知识,还有为人处世,分辨是非善恶的理论。此外,从小学到大学的递进机制,以一种简单粗暴的方式保证了整体修养的高低,从概率上来说,学历越高,整体修养越高。一张重点大学的文凭,本身只说明你修习了某些课程并获得了一个学位,但是在社会上,这张文凭所能提供的信息远远超过这些,甚至能帮你向银行贷到更多的钱。这就是文化资本向经济资本的转化。

家庭教育:惯习的力量

如果文化资本只是通过学校教育获得,那么获得同等学历的人在趣味上就会非常相似,然而事实绝非如此。这是因为,文化资本还有着另一个更为重要的来源,这就是家庭教育。这里,我们要介绍布迪厄另一个极其重要的概念:惯习,英文是habitus。也就是把中文的“习惯”两个字倒过来。惯习被定义为一个持久的禀性系统,在潜意识上左右我们思维方式和行为方式。之所以不用习惯这个词来翻译,是需要突出惯习形成所投入的时间之长,如果要改变它,困难非常大。惯习可以是非常细小的行为方式,也就是布迪厄所说的“最微不足道的身体技巧”,例如说话的手势或走路的姿势,甚至擤鼻涕的方式,吃饭或说话的嘴型。同样的,惯习也可以是非常抽象的思维方式。就拿消费观念来说吧。

惯习是一种已经内化的生活方式,这一过程需要个体有意无意地模仿和学习。这需要大量时间的投入,而且别人替不了,必须由习得者身体力行。那么,家庭自然成为惯习形成最重要的场所。

两种教育的评价:对这两个路径不同的文化资本,社会有着非常不同的评价。通过家庭教育所谓“熏陶”而来的,被看作是“天赋”和“单纯愉悦”,而通过学校教育获得的,往往被称为书呆子和卖弄学问。布迪厄指出,这是在家庭教育方面占有优势的阶层,为了巩固他们的地位而设置的障眼法。家庭教育造成的惯习,通常要投入更多的金钱、时间与精力。

案例:学习马术属于典型的家庭教育,马术需要的场地建设,还有马匹豢养,都需要投入大量的金钱,不具备学校教育大规模操作的可能;而且学马术的家庭,会把孩子一小就送去训练,这个周期,文凭学校或者培训班也赶不上来。

家庭教育对文化资本的影响之深:出生于上流社会的人,即便没有通过学校教育获得文化资本,也能够把家庭形成的惯习,把与生俱来的经济和社会资本轻易地转变成文化资本。而相反地,出生于中产阶层或者民众阶层的人,即便通过学校教育获得了一定的文化资本,却由于自身所处阶层的惯习,阻碍了获得更多文化资本的可能。

小镇做题家:不仅如此,学校教育带来的文化资本,还存在严重的贬值问题。曾经有个网络热门词汇叫做“小镇做题家”,指的是来自农村或三四线城镇地区的学生,依靠题海战术考进一流高校,但上大学后往往并不突出,毕业后甚至面临“毕业即失业”风险。小镇做题家是一个群体心酸的自嘲,这群人的遭遇,在某种程度上就反映了社会阶层逐渐固化后,学校教育提供的文化资本贬值的趋势。

总结:区分的形成主要依赖于文化资本,文化资本的积累主要依靠学校教育和家庭教育。在这两者之中,家庭教育促成的惯习,对人的举止和思维影响巨大,对文化资本的生产和积累有决定性的意义。

三、区分的存在对我们这个社会的意义:

第一、没有任何一种趣味值得神圣化,趣味的区分,不过是各阶层的人文化资本不同,进而审美趣味不同罢了。

举个例子,在布迪厄的时代,教授和大商人属于社会的上层,教授是文化资本最多而经济资本最少的,大商人则更好相反。所以,在审美上,教授体现出一种“苦行”特色,例如,选择爬山、远足等在经济上最节省,但是在文化上最有解释力的运动,对商人所爱好的高尔夫、度假酒店则嗤之以鼻。

第二、趣味高低的区分,不过就是把上层身上最常见的属性,与下层身上最常见的属性分成等级,并使两者互相对立。我们都知道,中国古代以白为美,形容男女都是面若敷粉,肤若凝脂,为什么以白为美?因为统治阶层不用劳动、没有日晒雨淋,肤色自然就偏白皙。而今天,小麦色的皮肤才被认为是美的。为什么呢?在忙碌的现代社会,大部分人都在室内工作了,正常情况下,皮肤都会偏白。然而,有钱有闲的阶层可以经常度假并运动,这样经过适度暴露的皮肤就是小麦色。

无视别人的攻击:人们就会自觉不自觉地,拿出审美标准,彰显自己,攻击他人。举个例子,在现代审美中,肥胖被认为是底层的象征,进一步地,被认为是缺乏自律的表现,上升到对个人品质的攻击。

在布迪厄时代的法国,有一项调查发现,那些容易让人长胖的食物,比如土豆、菜豆、肥肉这些,社会等级高的人不怎么吃。而脂肪少、清淡而且不增肥的食物,如牛肉,小牛肉,羊肉,还有新鲜水果和蔬菜,在社会高层的食谱上占了很大比重。

下层人民多吃土豆、猪肉等,在于他们需要充沛的体力进行劳动,这些食物又是最符合他们经济能力的,只是这些食物附带的效果就是容易发胖。这就是经济上的不平等,被非常隐秘地转化成了审美上的不平等,不仅穷,而且丑。作为一个社会学家,布迪厄揭露这一点,当然不是为了认同这种逻辑,而是着力指出这种逻辑背后的不公平,大众阶层没有任何理由为自己的身材感到自卑,觉得是“丑”。

第三、在文化资本的视野下,社会阶层的流动远比人们想象中的困难。

难以跨越的场域:场域,对应的英文单词是field。如果用最通俗的话来表达场域这个概念的内涵,就是基于某种职业或领域的社会圈子,比如艺术场域、法律场域、科学场域、政治场域、教育场域。

每个场域都形成自己的市场,并且会给予这个圈子里边生产的产品最高价值。例如,教育场域给予文凭最高价值,但是在学校之外的场域,例如上流社会的沙龙或晚餐会,或者面试、会议这类职业生活的机会,文凭价值就不是最高的了,取而代之的,是言谈举止和社会关系,你要是在这里拿文凭说事,那就会被人白眼,说你“书生气”。

文化资本流通原则:文化资本的流通,不像经济市场那样。经济市场是建立在统一的交换手段上,货币是打通一切的流通手段。卖西瓜赚的钱,买手机电脑,甚至去看话剧歌剧,都没问题。文化资本就不一样了,不同职业圈子的资本,出了圈子不是没人认,就是大大贬值。这导致一个结果,就是社会阶层的流动变得异常困难。

阶层内部的横向流动:如果要实现阶层内部的横向流动,例如从一个教授变为商人,同样是社会上层,结果却要大费周折。首先,这个教授要在一个新的场域积累资本,他原来的理解力,审美趣味,商人们最多就是给点礼貌性的赞扬。商场上的人脉,话术,打交道的方式,你要是学不会,你永远没有进圈子的可能。这些都是漫长积累出来的东西。很难想象一个成名的教授,能迅速补齐商人圈子的这些惯习,还能游刃有余。因此,横向流动也不是轻易能实现的,如此我们便能理解,做生意的教授是非常罕见的。

纵向的、特别是向上的社会流动:在这个问题上,布迪厄给予中产阶层最多的关注,因为中产是最努力不让自己滑入民众阶级,同时最奋力想要跻身上流的。为了实现向上的阶层流动,中产首先要保证自己资本总量的上升,说白了,除了努力赚钱,还要努力扩展人际关系和努力提高文化资本,然而一夜暴富的可能性极小,很多人因此寄希望于提高文化资本来拓展人际关系,因此,中产阶层努力活成一个全方位“体面”的人,给孩子最好的教育,自己也要吃好穿好,保持身材,更要时时刻刻举止得体,最忌讳跟不上潮流或者没有品味。

惯习上的失利:这种种努力在品味与趣味的游戏中最终显得吃力不讨好,因为布迪厄指出,真正的熟悉表现为疏远和随意,只有上层的人敢于说不喜欢梵高,抽象派无聊,中产阶级总是过分严肃地对待文化,在这种严肃的态度中,暴露出他们被“文化”统治,而不是他们在享受或创造文化。大部分中产阶级意识到自己无法实现阶层跨越,转而将目光投向下一代,特别是在孩子的教育上一掷千金。

学校无法弥补惯习:学校教育只提供很小一部分的文化资本,在一个阶层逐渐固化的社会,由家庭提供的文化资本正占据越来越重要的位置。即便是花了很多钱给孩子培养钢琴、舞蹈等种种特长,仍旧无法改变潜藏在惯习中的言行举止和思维方式。

总结:布迪厄通过区分的研究,告诉我们,文化资本具备流通性,有类似经济资本的地方,它可以互换,可以积累,还可以升值贬值,所以没有任何一种趣味值得神圣化,趣味背后都是特定的阶层利益的斗争。但是,文化资本又有与经济资本不同的地方,那就是它的流通一般只在特定的圈子里完成,更换圈子,就要重新积累。这让社会阶层流通,无论是横向的还是纵向的,都变得相当困难。

《区分》这本书回应的对象:它的副标题是“判断力的社会批判”,有哲学背景的朋友,可能很快意识到这是回应康德著名的《判断力批判》。没错,前面我们说过,在西方的哲学传统中,认为判断力或者审美能力是纯粹而无功利的,是人类灵性的表现,而布迪厄通过在判断力批判中加入“社会”二字,解释了这种所谓无功利背后的阶层因素或者不平等因素。